时至暮春，谷雨时节，大雨磅礴，泼洒在中京城中。
先前中京没有张贴符咒的习俗。因为中京本来便没有多少的雨，但是不知道为何，这几年中京的雨越来越多，而且越来越大，后来不知道从哪传来的说法儿，满城都有了朱砂书符的习俗，说是可以赶雨。寻常人家就去道观花上几十文钱买符，破财讨心安。富贵门第自然有门路去让书法大家画符，有的甚至可以请得动道门修行者亲自做符，那更是不一般。
此时，离五更破晓还有小一段光景，一名身穿内庭官服的男子走在深宫大内，手持几张与寻常符咒截然不同的黄底朱丹符箓，另外一只手下垂在袖，提了一把普通的油纸伞。
缓缓穿廊过道，往皇宫北门走去，男子白眉没须，一头雪白头发，两缕如雪长发垂在官服前，持符探袖的那只手，粗看只是修剪干净，如女子白皙修长，细看袖口竟然有无线红丝如纤细小蛇扭躯飘摇。
约莫是近湖的缘故，骤雨过后，附近蛙声一片。北门有一座更鼓房以及纰漏的一间刻漏房，各挑选有勤恳太监当值，这名发如霜，老太监脚步竟然无声无息，如同一只行走在夜幕中的猫。宫内有资格身穿此衣袍的宦官只有一个。
老太监亲自贴上了朱丹符箓。
贴好了之后，他站在门下，看着那张由盗铃传出来的符咒，这位老太监嘴唇微动，说了无人可闻的三个字，“鬼画符。”
他抬头看了眼天色，还要下一场暴雨，可惜了那些新透红的桃花新抽绿的嫩芽，默默提伞返身走回。
四更将至，临近刻漏房，一名值殿监老宦官匆匆拿着青底金字的时辰牌往更鼓房跑去，一路上大小太监们见着了，不管身份，都要侧身站立，以示尊崇，便是未曾掩门的房内太监见着了，也应该起身。太监这个世人眼中云遮雾罩的行当，实在是有太多的规矩和讲究，任谁都无法逾越。
此时，前往更鼓房递送时辰牌的老宦官原本沉浸在所到之处所有太监的恭敬礼让之中，见着了拐角转来的那一头白发的老条件，瞬间头发炸开，不敢停留，只是弯腰低头，大步变小步，但加快步伐，使得速度不增反减。白发老太监微微侧肩，两名身份天壤之别的宦官就此擦肩而过，老宦官始终连大气都不敢喘。
五更鼓响，也就是破晓了。
刻漏房有腿脚灵活的小太监赶往宫门禀告拂晓已至。千万盏大红灯笼几乎是在同一瞬间高高挂起，照耀得一座皇宫灯火通明，充满生气。老太监轻轻走在其中，等到下一刻钟来临来临，他刚好一步不差来到皇帝御前，进屋以后，始终低头，只能看到一双出自尚衣监的黄紫相间靴子，除去寓意勋贵的颜色，也就与寻常家庭的棉鞋无异。房内有奉御净人侍奉那名男子穿上正黄龙袍，男子听着窗外雨声，笑声温和，“谷雨降雨，万物清净明洁，是个好兆头。”
老太监弯腰，两缕下垂头发几乎触及沁着凉意的青石板地面，轻声道:“启禀陛下，有仙山没有成功。道陵传出的消息，说南宫寒已经不知所踪，不过顾余似乎去了白马寺的义军大营。”
男子没有作声，房内气氛凝滞，只听得窗外雨声隆隆，许久，他才笑道:“现在沧海城由碧空晴和那个妓女说的算，成不了太大的气候，白马寺那边让和尚们先扛着吧，让我们先歇歇吧。”
老太监点了点头，白雪发梢随之在地板上弯曲，捡起棉鞋，交给御前净人手中，然后后撤几步，站在原地，用太监特有的轻柔腔调，只不过比起一些太监阴柔渗人，多了几分醇正，小声说道:“还有一事，望陛下应允。”
才拿过棉鞋准备自行穿上的皇帝，顿了一下，抬头看了他一眼说道:“说吧。”
“我想歇歇了。让乐松来陛下身边，帮陛下做事吧。”老太监顿了一下，没有抬头看皇帝，兀自说道。
“哦。”皇帝穿鞋的手也是顿了一下，然后哦了一声，已经将鞋穿好。
“他可以？”
“应该可以。”
”是你的徒弟，你说可以自然便可以，不过你也别想清闲，这宫里的事情，你照样得给我管着。“
掌宝玺的太监和几名身份不低的太监都已经在门外安静候着，站在廊道中线，风吹雨斜，大雨拍栏杆，溅入走廊，鞋面很快就浸透。这些太监都是在等着跟随皇帝陛下向南而行，期间要先走过一条象征大内界线的龙道，再绕过两座宫殿，才算到了参加今日的早朝的宫殿。
但是今天显然与他们想的不太一样。殿里边响起了老太监虽然细微但是却清楚无比的声音，“都进来吧。”
这些几乎是所有皇城里地位最高的太监，面面相觑，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却遵从老太监的话，急步但是却极为小心的走进了皇帝的寝宫。
太监们在门口处停下，站成两排，将腰弯的极低，没有人敢直视那个穿黄袍的男人一眼。
“乐松。”皇帝轻轻的唤出了一个名字，站在最后方的小太监应了一声，然后微微的直起了腰。但是却依旧没有抬头。
“从今天起，你来做大总管。”皇帝似乎有些累了，他说完这句话后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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